淑女之恶

周一，苏言早早到了秀水明珠小区。

她跟父母说自己回家了。对彭景，则是说自己和父母要去表姑家玩几天。表姑一家住在B市下属的一个以周末农家乐著称的县，她家今年盖了塑料大棚，种了草莓和牛奶西瓜，整天在亲戚中炫耀。

苏言到了小二居的门口，打开门，对自己说，从今天起，这里就是我的新家了。

家具要下午两点到四点间才能送到，苏言先把搁在车后备箱中的各种杂物搬了上来。盘碗餐具打开包装洗好，放在晾碗架上，小仙人掌种在花盆里，摆在窗台上，再烧开一壶水，泡一壶干果茶。

不一会儿搬家公司的人来了，苏言让他们把几乎所有旧家具都搬走了，只留下一张折叠小方桌和两把木椅。

现在，房子真的只剩下一个空壳。

苏言四处擦拭一番，重新吸了地，把小方桌放在客厅，铺上新买的桌布，放一盏台灯，打开笔记本电脑，喝着茶码起字。

午饭时苏言写好了一章，放进存稿箱。

她去上次郑芸请吃饭的餐馆吃了午饭，又去超市买了些食物和日用品。这附近的道路两边种的都是槐树，有些树上的花已经开了，乳白色的花苞一串串从墨绿叶子间探出头，树荫下阴凉芬芳，步行时即使两手提着杂物，也悠然自得。

新家具下午三点多送到，她把新买的床单被罩放进洗衣机里。

家具装好放好，床单也洗好了。

苏言倒在没铺床单的床垫上，抱着刚拆封的被子睡了个午觉，醒来后感到一阵久违的轻松和欢快，还有些隐隐的期待。

她对着还显得空荡荡的新家喊了两声，哈哈大笑，又忽然一阵酸楚。

这种混杂而矛盾的情绪只能被体力劳动给驱散。

她将床单被罩熨烫平整，铺好床，又去了附近那家大点的商场买了新吸尘器和电高压锅。

她忙碌地进出新家，打扫，做饭，吃过晚饭后又去了次商场，买了熏香机和几样杂物。

这天晚上苏言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洗衣机预约定时的衣物洗好后发出嘀嘀的蜂鸣声，她才醒来。

去浴室梳洗时，她对镜子里的自己努力微笑，小声说：“恭喜你。这是你重新当回苏小姐的第一天。”

晾好衣物，苏言去附近一家早餐店吃了小笼包和豆腐脑，经过花店时又买了两盆花，回到家，打开电脑，开始今天的工作。

写了一个多小时，苏言站起来活动四肢，去厨房准备今天的午餐。

她把昨天买的生鸡处理好，两根玉米和一颗胡萝卜砍成滚刀块，放进高压锅里，加上几片干香菇，添上两碗水一小勺盐，定好时间。

玉米鸡汤煮好了，再蒸上米饭，这就是今天的午饭。

吃过午饭，剩下的鸡肉和米饭还挺多。

苏言叹口气，自言自语：“一个人住，一个人做饭，就是这点不方便。”看来今晚的晚饭也得吃这个了。

或者，把鸡肉剔下来，再把一粒土豆切成小块煮了，最后切一个苹果，用一点蛋黄酱拌个沙拉吃。要是还有剩的，就用剩米饭捏成饭团，那就可以带着饭团到附近的公园散步野餐。鸡汤滤出来，放在冰箱里，明天中午可以放几根青菜下面吃。

她想了一会儿，笑着问自己，“我从前怎么没这么多想法？”

从前，她总是为两个人准备食物。

即使彭景晚归，临时有事，食物已经做好，放进冰箱，最后很可能被两天来一次的阿姨当垃圾扔掉。

午睡醒来后，苏言到了证券交易所网站。

为了“说服”大股东们站到彭景对面，她需要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帮手。这个帮手，会帮助她抬高景辉的股价。

很多大股东们最关心的，既不是公司今后要发展什么业务创造了多少就业，也不是公司的产品有多好用，而是公司的股价。

为了抵御恶意并购而实施的毒丸计划，不管具体计划如何，本质就是稀释股权：老股东们可以以较低的价钱购买新股，或者干脆原先的一股分裂为十股。股票总数瞬间倍增，让并购者手中的股份被稀释到不足以左右公司决议的程度。可是，毒丸计划之所以被称之为“毒丸”，是因为它会使公司的股价在短时间内暴跌。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对于公司的创始人来说，保住自己在董事会中的地位和对公司的掌握权是最重要的，可对持有大批股票的大股东来说，他们手里的股票价值才是最重要的。

苏言在几家她过去打过交道的投资公司选了几家，下载了它们的年报，仔细查看它们的财务状况。

很多时候，董事会在年报中声称的下一年目标和本年度的收益和财务报表中所显示的并不完全吻合。

她打开Excel，先按照自己惯用的方法做了个公式表格，再将这几家公司披露的财务数据填进表格，希望能筛选出一家有足够现金流和能力对景辉进行一场资本狙击的。

一两个小时过去后，最终结果却让她沮丧。

这几家公司的盈利能力是有的，但现金流都不足以支撑她的计划。

苏言叹口气，揉揉酸涩的眼睛，关掉各种表格，准备做晚饭。

她最终决定煮一个土豆，和鸡肉鸡汤一起放进料理机里打成浓汤，再烤些面包蘸着吃。

苏言正往厨师机里倒面粉，收到了赵青发来的微信，询问剧本的事。

两人一来一往说了几句，开了语音通话。赵青开了免提，编剧组的成员们也加入讨论。

苏言去了客厅，拿出一本样书，翻到编剧们讨论的章节，快速默读了一遍，整理好思路重新加入讨论，说明自己的观点。

和赵青的通话结束没多久，苏言又收到了林媛媛的微信。

林媛媛写了长长的一段话，全是她揣摩人物内心的想法，语气十分恭敬，“请苏老师指正”。

苏言先回复说看到了她的问题，然后再次翻起了书。

她找到林媛媛所问的章节，看了会儿书，忽然有种自己在应对高中时语文考试的感觉。阅读理解大题中总会有几道让人觉得每个答案都能入选。

当时她就觉得心态这东西十分微妙，即使作者本人来做也未必能拿到满分。没想到现在真出现这情况了。

她拿不准自己当时写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想的，只能向林媛媛建议，“你要不要到晋江翻一翻我当时是怎么回复读者的？我也去看看。”

这时厨师机叽叽叫了几声：面团已经搅好了。

苏言打湿一块布巾，盖上面团，定了一个小时的闹钟，到绿江网翻自己的旧文。

她可不知道，她翻旧文的时候林媛媛正拿着她的回复发脾气呢。

“你请原著作者当特别指导这钱是白花了，她什么都讲不出来，就会让我自己翻书！”林媛媛气哼哼地把手机扔一边，无奈地抓起手机，“算了，这戏是你投资的，我就多花点心思吧。”

坐在她身后的人靠在她颈窝上嘻嘻笑，“听听这话说的，我们媛姐成了受气包了。”

他抓过林媛媛的手机，“给我看看这倒霉作者长什么样？我教训她！”

他翻看相册里的合影，指指苏言，“这作者……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啊……在哪儿呢？”

林媛媛夺过手机，冷哼，“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苏言会不会太老了呀？”

“说什么呢？我想起来她是谁了。这人我还真没法给你出气，人家不怕付违约金。”

林媛媛不乐意，“她很有钱么？”

“她是景辉的老板娘。你说呢？”和林媛媛嬉笑的人，是章琇中，太恒的创始人和老板之一，娱乐圈中有名的花花公子。

他摸摸新宠美丽的小脑袋，“你也别生气。我和苏言打过几次交道，既然她说她‘也会去看看’就一定会再回复你的。她很专业。”

林媛媛好奇，“你怎么认识她的？”

章琇中笑，“她从前待的那间投行跟我们合作过几次。她，曾经是有名的资产狙击手。”

此时，苏言搓了搓手，微笑注视着自己的显示屏。

找到了！

这家投资公司完全符合她的要求——拥有足够流动资金，像鲨鱼一样嗜血，不停寻觅下一个受害者。

没准，它能帮她朝着彭景裤裆狠狠踢一脚。

赵青和林媛媛把一个她之前没想到的考虑对象推到她面前——太恒。

正翻着自己的旧文，苏言忽然灵光一闪，为什么没想到太恒呢？

太恒投资成立的时间远没有之前她选中那几家长，但比起稳中求胜的老牌投资公司，太恒就像一条饥饿的鲨鱼，凶恶好斗，机警灵活。

把太恒的财务报告又仔细看了一遍后，苏言眯了眯眼睛，也许，还缺一点诱饵……要让太恒咬住景辉不放，还需要在这条鲨鱼面前放一块肉。

“嘀嘀嘀——”她的手机闹铃响了。

苏言合上电脑，走回厨房。

湿布巾下，面团已经发酵成了刚才的两倍大。她在手上滴上橄榄油，用力按在膨胀的面团上，将它搓扁，再揉圆，放在烤盘上，用刀子在背部切一个十字。

让面团二次发酵时，苏言煮上一锅水，给土豆削皮，切块，再扔进滚水里。

她心情正好，彭景打来了电话。

苏言一看他的名字就想起那段录音中他所说的话，瞬间又感到像有滚水在胃里流动。

她看一眼客厅的挂钟，知道这是饥饿引起的胃酸过多，打开橱柜，拿出一包明治的苏打饼干，撕开，放了一块在嘴里才接起电话，“什么事？”

彭景像是没意料到她会吱吱咔咔地嚼着饼干，“你在吃东西么？”

“嗯。我饿了。”

嚼饼干的声音影响了他判断她的情绪，“我在英爱医院预约了，明天下午两点见医生。”

“我不想去英爱医院。”饼干太干了，苏言拧开保温壶，给自己茶杯里加了点热水，喝了一口。

彭景迟疑了片刻。

上次苏言怀孕时，也是这样，总是觉得饿。

他一直不理解，明明胎儿还很小，为什么母亲会需要那么多额外的能量呢？后来和她一起做B超时医生告诉他，怀孕时，母体为了负载胎儿，连血液都比平时多了三分之一。如此一来，怎么可能不饿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对自己说，对啊，苏言的身体一直不好，她能负担起再次怀孕么？

于是，那些话也顺理成章说了出来，还带着真诚的担忧，“苏言，别任性。我已经见过张医生和王医生，他们看了你的病历都很担心。我们尽快去看医生好么？”

苏言无声冷笑一会儿，才说，“不。我不去英爱医院。我讨厌那个地方。我也不想再见那两位医生。”

彭景没想到一向理性的苏言会是这种反应。这两位医生是英爱妇产医院的主任医生，上次苏言怀孕时一直看的都是他们，小产后的调养也是张医生负责。苏言后来看胃病的中医也是张医生介绍的。

他本以为这两位医生深受她信任。

彭景又劝了苏言几句，苏言直接挂了电话。反正，在孕激素的作用下，孕妇都是很情绪化的。

嘿，就让彭景再想办法去贿赂、去威逼、去串通别的医生吧。

面包烤好时，鸡肉土豆浓汤也做好了。小小的厨房里充满食物香味。

苏言撕下一块面包，蘸在汤里，面包外皮酥脆内心柔软，吸收了汤汁之后更加美味。

吃完晚饭，她到楼下散步消食，熟悉周围的环境。一群大妈在小区外的人行道上占了一块地，跟着音乐跳着热闹的广场舞，苏言也站在一边跟着蹦跶了一会儿。

重新做苏小姐的第一天，很不错。

回到家，苏言洗了盘碗，对窗台上的小仙人掌们抱怨，“我得买个洗碗机。”

她打开橱柜，认真考虑这个可能性。

洗漱完毕，苏言打开电脑上了绿江网，仔细把林媛媛有疑问那几章看了看，很可惜，她并没在作者有话说里说什么，于是她又翻起章节下的读者留言。

终于，她在一个负分长评下找到了一些可能对林媛媛有用的作者回复。

她认真读了自己当年的回复，理清思路，回复了林媛媛，还附上了这篇长评的地址。

翻留言时她总是看到一个熟悉的ID，一颗小红豆。

小红豆那时刚开始追她的文，每次留言都很长。认真分析文中的情节、人物后，她总是会再来段感想，有时会像写日记似的说她自己这一天的生活。

“给啸灵越小姐姐疯狂打call！干得漂亮！太帅了！试问这么帅气的小姐姐谁不喜欢？”

“大大，你上次说的番茄学习法我用了，真的管用。尤其是听着时钟滴滴哒哒的时候，非常具体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无情流逝，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会觉得坐不下去，总要找个借口喝个水上个厕所，结果还没做一会儿习题，闹钟就响了，到了休息时段！几次之后再也不敢浪费时间了，然后不知不觉就就精神高度集中了。”

“大大，昨天考试成绩出来了。虽然比上次进步了，可是离我理想中的还差很远。怎么办？我好着急啊。”

“大大，我这次月考名次又往前爬了两名！”

“大大……”

苏言微笑着打开读者群，私Q小红豆，“我前几天发现还有些《风神》第一版的样书，你要么？我寄给你呀！”